有這樣一類電影,它們悄悄的把人物放在了故事的前面,到最后觀眾關心人物命運遠多過于事件的解決。與人物建立起的深刻共鳴,是故事走進觀眾內心的真正結點。《三塊廣告牌》就是這樣的電影。
好的電影通常都有一個好故事,觀眾會隨矛盾的激化和解決,全程保持流暢的觀影感受。而一些更好的電影,則會悄悄的把人物放在了故事的前面,到最后你關心人物命運遠多過于事件的解決。與人物建立起的深刻共鳴,是故事走進觀眾內心的真正結點。美國影片《三塊廣告牌》就是這樣的一部電影。
半年前深夜外出的女兒被奸殺,半年后案件仍舊毫無進展,憤怒的海耶斯決定租下高速公路旁的三塊廣告牌,展開一個人的戰(zhàn)斗。這樣一個經(jīng)典的戲劇化開頭,導演馬丁·麥克唐納其實有一萬種套路來推進這個故事,然而他每一步都選擇了逆著套路前進:比如說,作為最大反派登場的威洛比,在電影還沒推進到一半的時候,看似“毫無征兆”的,自殺了。
對于習慣快速抓住主題、尋求“正義必勝”快感的觀眾而言,觀看《三塊廣告牌》的過程,是在一次又一次“欣喜的失落”中度過的。馬丁·麥克唐納成功地給一個懸疑驚悚故事裹上了黑色幽默外衣,在螺旋重復式的劇情推進中,案件偵破沒有絲毫進展,一群人物的外相和內心則被抽絲剝繭地呈現(xiàn)出來,進而勾勒出美國小鎮(zhèn)社會的微觀生態(tài)。導演的目標原本就不在偵破一個案件,抓到一個兇手,而是上升到文學層面地去探究生活的真相:憤怒與善良重合的維度有多大,戾氣到底能讓我們走多遠。
影片的案情始終沒有突破,支撐《三個廣告牌》故事推進強度的,是女主角海耶斯一股強大“怨氣”。在故事最開始,觀眾看到的是為女復仇的母性力量,通過前夫的登場,我們知道了米爾德雷德之前的生活有著家庭暴力的陰影,再往后,編劇才解釋這位孤傲的母親無法釋懷的原因,是在女兒外出被害之前她曾隨口詛咒女兒“希望你被奸殺”。對包括自己在內的世界充滿著滿腹的怨恨,海耶斯必須找到一個戾氣的出口,小鎮(zhèn)“無能”的警察局不幸成為她偏執(zhí)報復的合理目標。
電影劇情的推進宛如剝洋蔥般呈現(xiàn)了海耶斯的悲情人設,劇情并不縱向指向案件的解決,而是由她橫向帶出了一群充滿戾氣的底層人物。與之最對應的角色是警探迪克森,海耶斯的憤怒看上去無比正義,而滿嘴臟話的迪克森表面上看就是惡的代言,無所事事又愛惹是生非,歧視包括少數(shù)族裔在內的各種少數(shù)派,然而隨著情節(jié)推進,觀眾逐步感受到的是他的脆弱,他曾經(jīng)也有單純的夢想,他的戾氣,是一層虛張聲勢掩飾自己的偽裝。
海耶斯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一點一點去揭開她內心的暗色,對迪克森,編劇則是一點一點讓他從道德洼地里爬起來。這樣兩個人物從完全相反的境地出發(fā),都雜糅了外表憤怒和底色的善良。一場幾乎是浪漫化處理的火災戲完成了兩個人的身份交換,偏執(zhí)讓海耶斯的正義復仇指向失控的暴力,而惡棍迪克森卻展露出道德感的善意溫柔,在全片三分之一處就消失的“反派”威洛比實則是促成著一切發(fā)生的暖男,也許直至此刻,創(chuàng)作者也借由威洛比的舉動不動聲色的提出電影設置的問題:暴力真的是合理而有用的嗎?
就像在劇情上反復挑戰(zhàn)觀眾的觀影習慣一樣,身兼編劇導演的馬丁·麥克唐納并不急于給出套路的答案,一方面他不遺余力的展現(xiàn)和歌頌暴力,就像海耶斯堅持的那樣,憤怒很多時候是人生活和生存的動力,而另一方面,他又不動聲色的呈現(xiàn)善的溫情,他讓這兩種互相消解的情緒不停對沖,隨時制造強有力的沖突,比如海耶斯在質問威洛比時,威洛比的一口鮮血吐到了海耶斯的臉上。影片的結尾,當海耶斯和迪克森并肩上路時,他們早已彼此和解,并形成了戰(zhàn)斗聯(lián)盟:將滿腔的怨氣,發(fā)泄到另一個應該被懲罰的惡人身上。
真的要這樣做嗎?海耶斯的答案是:路還長著,我們還有時間做出我們的選擇。觀眾和片中角色一樣,有著自己開放式思考的空間。馬丁·麥克唐納是什么態(tài)度呢?也許有一句臺詞給出了答案:“不要憤怒啊,憤怒只會催生更大的憤怒!边@句話是海耶斯前夫傻白甜的女朋友說的,這大概是全片最黑色幽默的一筆私貨吧。
(作者為電影編劇 頓河)